暖 流

深秋的一天下午，天气阴沉沉的，还裹夹着冷风，让人感到似乎冬季要抢着跟秋季拼杀，非要提前占领本应还属于秋天的季节。

我来到市区公园。我如往常一样，在公园内闲逛，属于那种毫无目的，或者说是百无聊赖的闲逛。我爱热闹，然而，此刻我更想清静。不想遇见熟人，更不想理睬任何人。就这样漫无边际，转到哪儿是那儿，游到哪儿是那儿。对公园内的事物本只想做冷眼旁观，但很终我还是被一些事触动了。

在稍微宽阔、离公园中心稍远的地方，十六个中年妇女在排练西洋鼓。我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觉得这支西洋乐队可能是刚刚组建不久，因为她们敲的鼓点不能很好地按照指挥者的拍子均匀地打在鼓上。尽管如此，指挥者还是十分细心地、耐心地进行辅导、指点。

组织者王阿姨告诉我说，这些已属于“4050”范围的女职工自从下岗后，因为没有专长，没有技术，找一份工作太难了。在家里待久了，她们只会打牌。输赢本是寻常事，而对于她们而言，却重如千金。赢了，欢天喜地，输了，晴天转阴天。回家不是跟老公闹，就是和孩子吵，有几个家庭因此还差点走向分裂。组建这支西洋乐队，也是社区领导的别有用心。待训练成熟后，可以带领她们参加各种庆典仪式，如结婚、开业、店庆什么的。现在市面上也颇流行这种宣传方式，这比商家花大量广告费用在电视、报纸上省多了。而对于这些下岗职工来讲，一天下来或者说是仅仅是几个小时，至少一个人能挣三十到五十元不等。在这座发展中的城市里，一天能挣这个数的并不太多，除非你是这座城市的“白骨精”（白领、骨干、精英）。这可是一举多得的事情，一是解决了部分下岗女职工的就业；二是社区文明创建工作内容又有一笔亮彩；三是也有利于家庭和睦，没有那么多的是非。

但愿这些下岗的姐妹能不负这位王阿姨的苦心，早日摆脱困境，在这个小舞台上尽显才艺。作为同样是一名下岗职工的我，祝福她们……

秋风似乎稍微小了些。公园里的人比我刚进来时多了些。

在一片用青石砖铺就的空地上，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哥，在弯腰用自己制作的毛笔练习写字。说是自己制作的毛笔，其实就是用一块厚海绵，剪成毛笔头，再安上长长的手柄作笔杆，然后用笔头蘸水，在地上练习。他练习的是那种端庄、稳重的隶书。字写得十分漂亮，看样子非一日之功。大哥姓齐，他说他在此整整练习了十年了。他的两个孩子都是这附近几个厂子里的工人。这几年厂子不景气，家里经济条件不是太好，他因此也提前退休了。他说他从小就喜欢书法，为练书法，他花了不少钱。这几年不行了，条件不如从前，因此，他见别人用这样的笔，他就试着自己做了一只，现在用得也挺好，这样，既省钱又方便。有的家长来这里看他写字，问他能不能教教他们的孩子，他也答应了，今天还刚刚收了几个小学生。我说这下你可以赚些钱填补家用。老齐说，我这可是图个乐，我一分钱也不收。我向他身后看去，果然见有几个十几岁的孩子在地上写着画着，样子十分可爱。大哥还告诉我，他从小就立志要成为一名书法家，正是为了这个心中的梦想，他才一直坚持到现在，尽管这个梦想可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无法实现了，但这种念想还在支撑着他，让他这样继续勤奋着。现在，他把自己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了。或许这些孩子从自己身上学不到什么很高的书法技巧，但，至少在培养他们学习兴趣方面，自己可以发挥些余热，都是些下岗职工的子女，同病相怜啊！

“红梅花儿开”，“边疆的泉水清又纯”……若不是这些曾经熟悉的老歌吸引，我或许因天气较冷的缘故，也就此打道回府了。是这些歌声，让我走近了她们。

这是一个名叫“好歌老歌天天唱”老年歌友会。清一色的老年妇女唱歌，清一色的老年男子伴奏。领唱者也是歌友会的创建、组织者姚大姐说，开始的时候，都是些厂子里的文艺骨干，退休后，在家没事干，我就组织了几个人天天下午来这里唱歌。很初大家就是清唱，都是些老歌，不用教，唱到吃饭时间，大家就回去，什么也不耽误，我们只图在一起玩得高兴开心而已。时间长了，几个会乐器的老头也来加入到我们的行列，大家配合得倒也十分默契，好像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就这样，来这里唱歌，加入到我们这个“好歌老歌天天唱”老年歌友会的人越来越多，现在，已经有20几个人了。这些人都是中老年人，眼睛不好使，记忆力也不行。为了便于大家唱，我就把歌词歌谱用毛笔写在一张大白纸上，大家看得清楚，再用透明胶带一行一行地粘牢，这样可以防止时间长了纸张损坏。我们唱的全部是曾经在我们这代人中间流行的老歌。你说现在退休了，在家没事干，看电视吧，真正适合我们这个年龄段看的节目少得可怜。况且有些电视节目无聊得很，耍贫嘴，肥皂剧，简直让人无法忍受，还不如来这里唱唱乐乐，倒也觉得舒心。现在，我们还专门有人教唱歌的。如果你想学新歌，你可以先到那边去，专门有人教你。我问了一句，收费不？姚大姐说，不收，我们全都是免费的。当然，如果你要歌谱，复印费你是要自己掏腰包的。说着，姚大姐向北边一指说，那不，那里有个肖老师，她过去是教音乐的，她专门教大家唱新歌。我顺着姚大姐的手指望去，果然，那边坐了一堆人，围坐在一位白发苍苍的妇女周围。我走了过去，这位肖老师年纪有近70岁，也许是多年音乐的熏陶，虽然上了年纪，还是典型的知识分子模样，人也显得格外有气质，多年的教学生涯，也使得她看起来十分慈祥。她正在教大家唱一首名叫《爱妈妈》的新歌。因为是写给妈妈的，所以大家一定要唱出歌的词曲作者的创作意图，要饱含深情地唱，要舒缓，要唱出韵味来。肖老师这样告诉在座的每一位学唱者。在唱到动情处，我看见肖老师以及在座的每个学员，眼角挂着泪花。这些人都是早已当上奶奶的年龄了，可当她们唱到“妈妈”两字时，竟然这样一往情深。在一旁的我，也感到眼睛涩涩的，鼻子酸酸的。

……

无疑，这是一群由下岗职工和退休职工组成的特殊的娱乐群体。作为一名下岗工人，人到中年，我感到这是一个不能忽视也不能遗弃的群体。正是这支群体，曾在共和国的大家庭中以老大哥的名义自居过，自豪过。如今，面对现实翻天覆地的变化，面对他们付出的代价，这些曾经的工人阶级老大哥彷徨过，苦恼过，抱怨过。然而，他们有懊怨但没有颓废，有心痛但没有沉湎，心中的希望一直没有泯灭，他们以自己的方式来面对生活中的种种不幸，甚至灾难。他们活得顽强、坚毅，在残酷现实的夹缝里寻求一份安顿心灵的乐趣。

心若安然，天天都是晴天。

我默默地离开了公园。秋风依旧，歌声依旧。惟愿王阿姨、齐大哥、姚大姐、肖老师这些社会中的凡人，他们一生平安。因为当你走近他们时，从他们身上，你明显地感到一股暖流，扑面而来，渐渐流到你的心里，使你感到温暖，并且能增加你的勇气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