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木箱子
在我老家的炕上,有一只木箱子,长四十公分,宽高均为三十厘米。箱子表面是绿色的,顶部绘制着牡丹图案,反转的箱盖前面悬挂着一把小锁子。
很近一次见它是在今年二月。那时,爷爷因病离开了我们,料理完后事,我回到离开多年的土窑洞,房中大部分物件在后来搬家时带走,只留下爷爷早年农田耕作时使用过的少数农具和炕头上的那只木箱子。一层灰尘掩盖了箱体的颜色,周围布满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丝。拂过尘土,曾经明亮的光泽不复存在,显得有些陈旧。不由得,我内心深处有一股暗流涌动,思绪拉回到早年求学的岁月。
13岁那年,我离开我们村的小学,到异地求学。当时,学校生活条件差,黄米饭是饮食的标准,每顿饭的蔬菜都是米汤煮洋芋条,上面飘着少许油花。离学校近的可以回家让妈妈变着花样,做可口的饭菜。我们这些离家远的孩子,每人带着一只木箱子,里面放着从家里带来的馒头,酱油,酸菜……不习惯学校饮食,全靠带来的这些美味改善。
记得,到乡镇小学报到的那个暑假,当听到邻家姐姐说要带箱子的消息时,我犯愁了,那里去找箱子呀?那个时候,我家很穷,别说箱子,就是仅有的两个柜子地角处早被老鼠钻开了几个大洞,盛放的米面时常从洞里流出来,有时,半夜时分都能听到老鼠窸窸窣窣偷吃米粒的声音。没箱子的事使我一筹莫展,突然灵机一动,何不去找爷爷。我是他的长孙,从小爷爷很宠我,每次只要是我开口,他都是有求必应。这次他一定能帮我想到办法,我信心满满地去找爷爷,说出我的无奈,他思索了片刻,让奶奶从偏房抱过他平时生产队做账的那个绿色箱子,爷爷从箱子中取出账本。把空箱子递给我并说了几句鼓励我的话,我接过爷爷递过来的箱子,高兴地跑回家中。
开学那天一早,爸爸备好马车,装上了被褥、牙刷,牙膏等生活用具。妈妈也在不停地向箱子里面填充她做的馒头,腌制的酸菜,酱油等美味食品。本来不是很大的空间被她塞得满满的,我抱起沉甸甸的箱子小心翼翼地放在马车中的被子上面,还特意用一块毛毯子把箱子包裹起来。饭后,当*一缕阳光洒向村庄地面。爸爸在正面赶车,我走在侧面,我们出发了。那个时候,乡村道路不像现在油光锃亮的柏油路面,全是坑坑洼洼的羊肠土路。一路上,爸爸多次提醒,让我坐在马车上,但我始终盯着车子上的木箱,害怕颠簸引起箱体磕碰。
到了学校,爸爸忙前忙后带领我办理了各项入校手续后,就是安排我的住宿了。宿舍是几间陈旧的石窑洞。窑洞内靠南面有一张大通铺。中间的位置被早来的同学占满。仅留下两头的位置空着,我选择了靠墙边的位置。因为那个时候,宿舍没有火炉,靠墙相对能暖和点。我把褥子铺在床上,被子叠成四方块和其他同学的被子摆成一条直线,箱子放在床铺靠头的位置下方。出于防潮考虑,爸爸从别处找来了两块砖头,弯着腰,在昏黄的光线下,先把砖头比划一阵,感觉平实了,才把那只沉甸甸的小箱子放上去。把我和箱子安顿好后,爸爸总算忙完了,他如释重负地擦擦额头的汗水,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临行前,爸爸不忘再次叮嘱我:“记得把锁子锁好,钥匙带好。”
从此,这只木箱子就成了我的忠实伙伴,陪我度过了苦涩的五年求学时光。每天,当开饭的铃声响起,同学们拎着各自的饭碗,一窝蜂地涌向饭堂门口,排起了长龙状队伍,吵杂声,敲击碗筷的声音阵阵响起,回荡在整个校园。菜由每个宿舍派出一名舍友负责打回。刚打饭回来的舍友,端着黄橙橙的米饭围在盆子旁边,两眼盯着菜盆子,由掌勺舍友舀在碗里。家庭条件相对较好的,又不习惯于这种米汤煮洋芋的同学,到教室门前,买几勺三角钱的莲花白。我们这些贫困家庭来的孩子,无钱购买,老远望着他们,惹得阵阵眼馋。吃饭时,我基本上都是让掌勺舍友舀几勺清淡的菜汤,然后打开箱子取出几个馒头,泡在汤里,再添加点酱油,咸菜,辣子酱等调制品。我之所以喜欢吃菜汤泡馒头,一是那样粗寡淡味的食物,对我来说实在没什么食欲。二是宿舍较为潮湿,夏天容易长毛。加上没有火炉,冬天,又容易冻得生硬。因此,我的箱子到了礼拜三,就会箱空见底了。当我把箱子打开,舍友们的眼神瞬间像着了魔似的向我的箱子方向移来,或许是箱内的馒头诱惑到了他们,才让他们有了这样大的反应。妈妈做的馒头又大又白,不像有些同学从家里带来的馒头看着黑而且干瘪,没有食欲。那时的我很大方,看到他们那羡慕的眼神,我都会分一些给他们,但不会太多,毕竟每周从家里带来的馒头没有几个。有时,见到舍友们带来什么好吃的,我也会要来尝尝。时间久了,我们在食物分享上促进了感情,提升了友谊。慢慢的,我们在食物分享上,不再是曾经一个羡慕眼神,一句客气的话语了。而是谁带来了好吃的,就会自觉放在床沿上,大伙这个一勺子,那个一筷子,边吃边聊,边说边笑,融洽的气氛就这样在宿舍内弥漫。班内也不乏一些“贪食虫”,课间十分钟,这些贪食的同学慌张回到宿舍,匆忙从箱子里取出一些零食,带到教室,上课期间,你细看他们嘴角轻微蠕动,肯定是他们在偷吃东西,当发现有同学在看着他们,刚才还理直气壮的头,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低下了,涨得满脸通红,逗得同学们哗哗大笑,有时,这些偷食虫如果被老师发现,肯定会招来一顿严肃的批评。就这样满箱子的食物不到三四天就被消耗光了,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就是在无奈中等待,等待周六回家改善生活,然后重新带来新的食物。
五年来,小小箱子里的东西就这样在周而复始的空了,满了,满了,空了的变化中陪我度过了小学两年,初中三年的求学生涯。高中时期,我到了县城中学。爸爸当时在县城做生意,门市就在学校的附近,由于离家近,高中几年,我吃住都在家里。那只伴随我几年的木箱子已经不再发挥应有的作用,被我放在了老家的土炕上。上大学时,虽说去到了离家几百公里的省城,但是,社会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再也不是一只木箱子相伴的年代。拉杆箱,皮箱风靡盛行,成了求学异地学子们新的存放工具。曾经陪我度过五年的那只木箱永远地铭刻在记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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