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酷热难耐的六月,突然下起雨来,一下就是三两天,淅淅沥沥,犹如春雨,绵延了好长时间。
那时,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在为二爷爷的离去而伤感,道场设在村子外的小坪里,堂屋虽然不是主道场,但也修饰了一番,青绿的松柏,大朵的纸白花,把平时休闲的堂屋变得格外庄严肃穆,让人不敢靠近。
我家窗户正对着堂屋的侧门,虽然整个肃穆的场景没有尽收眼底,但三两点幽深的光投射在侧面的墙壁上,还是有点扎人的眼。我这颗恐惧的心变得更加恐惧,哪怕在人堆里,都能感到一股股寒气从周边冒出来,一点点侵蚀我的心。
苍天啊,救救我吧,请赐我一颗胆大包天的心。
当然,苍天没来救我,但真的有人来解救我了。
——那是爸爸,是爸爸!他从风雨中走来,带着满身泥泞和疲惫。此时,对于爸爸的出现,我的惊讶程度绝对可以与天神派来救兵相提并论。
这才六月,距离过春节还有好远好远,爸爸怎么回来了呢?
我明明记得,爸爸过完年,离开了家,只身去了广州,走得时候,壮志凌云,雄心勃勃,誓有一种“没赚到大钱就不会回来”的气势。如今,却有一种“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感觉。
身上陈旧到有些破烂的衣服,黝黑的脸庞,拉渣的胡须,一头落满灰尘的油头发……根本就不像赚到了大钱!
而且,据我观察,爸爸出去打工,一般都是年头出去,年尾才回来,这才中间,怎么就“一哒一哒”地回来了呢!
尽管疑惑,尽管好奇,但爸爸此时回来,对于我来说,是救星,是天大的喜事。可是,对于接下来的结果,我的心里又涌现出隐隐的忧伤——估计爸爸这次并不算荣归故里,甚至还有点灰头灰脸,连手中的包裹都小的可怜,这么小的包裹,只够装下他几件换洗的衣服。
爸爸走得时候,包裹可比这大多了,又干净又整洁,那是妈妈专门整理出来的大袋子。可是,现在爸爸手中的包裹,并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包裹,只不过是一个塑料袋子,破破烂烂,随时能扯成好几片。
唉,肯定没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股深深的失落涌向心头。我还在为爸爸回来没给我们带好吃的而大失所望,显然,大人们的关注点却不在此。
“你怎么回来了?”妈妈看到爸爸回来的那一刻,跟我一样,满是惊讶。
“等下慢慢说。”周围有不少邻居,爸爸一边跟他们打招呼,一边用眼神示意着妈妈。
等爸爸跟每一个熟悉的人打了招呼后,妈妈拉着爸爸,远离了人群。
如果说,此时,谁很想看到爸爸回来,那一定是妈妈。从年初爸爸离开家,出外谋生,妈妈就无时不刻地在盼望着,爸爸的消息,哪怕只言片语,打一开始,应该盼望爸爸寄钱回来。因为过完年后,我们三个书包就要启程去学校,三个书包的学费着实不少,对于刚买了房子,又吃了一年老本的我们来说,三个书包的学费简直就是巨款。年初买种子的钱都是借的,自然,我们的学费是借的,妈妈还期盼爸爸赶紧赚到他的*一桶金,好把欠别人的钱还上。
虽然,没有那么快等来爸爸的工钱,但至少每隔一段时间还有一封家书,哪怕没有钱,还有爸爸的消息,可是,到了后来,连家书也没有了,哪怕只言片语,都无影无踪。
妈妈变得有些着急,焦头烂额,四处打听,也没有打听到爸爸的下落。如今,爸爸突然归来,虽然有些落魄,但至少人安全回来了。我看到妈妈眼里隐藏的泪水,在见到爸爸的那一刻,似乎就要流出来,隐忍着,终于,在她们转身远离人群的时候,妈妈抬起手,使劲抹了抹眼睛。
我不知道爸爸跟妈妈说了什么,如果可以猜测,大概是这样。
“因为在衡阳耽误了一年,初到广州,变化好大,早已不是我们之前离开时的样子……因为找不到事做而留宿街头……别说没有寄钱回家,连自己都吃不饱……”爸爸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妈妈给他准备的鸡蛋面,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这半年的遭遇。
“那你怎么不回家呢?”妈妈一边听,一边嗔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哪敢回家,没赚到钱,回家还不被你骂,再说,我也想等等工钱,谁知道等了大半年,老板悄悄卷款逃走了,我却还在那傻傻地等,真是瞎子等糯米饭——白费工夫。”
“你总得给家里寄封信吧,什么消息也没有,我还担心你遭遇什么不测。”委屈的泪水从妈妈眼里瞬间流出。
“哎,风餐露宿,这里一天,那里一天,连固定地址都没有,我怎么跟你描述我的行踪,唉,主要也是怕你担心……”爸爸叹了一口气,有些愧疚,又有些无奈。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妈妈似乎不忍心让爸爸沉浸在这半年非人的遭遇里,只能喃喃地安慰爸爸,安慰自己。
爸爸走后半年,妈妈望穿秋水,可是,每一次等待都落了空;人没有回,音信也全无。刚开始,妈妈还有抱怨,还有生气,抱怨他一出去,就忘了家;生气他一出去,就把我们抛到脑后。后来,这种生气与抱怨慢慢被焦虑和担心所替代。
“你说,你爸出去这么久,也没个音信,该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吧。”有时,妈妈实在想的难过,也在我们面前叨唠叨唠,好像在征询我们的意见,又像在寻找安慰,也许只是自说自话,眉宇间充满了担心和牵挂。
虽然,我们什么也不懂,但也期盼爸爸早点回来。
“没赚到钱,哪敢回来,还不怕被你骂,混的那么差,写了信,也陡增你的烦恼。” 爸爸想为自己辩解什么,但终究有些无力。
妈妈并不是那么势利的人,虽然她希望爸爸赚很多钱,但相比于人身安全,孰轻孰重,她还是懂得。尽管,她不那么势利,但一直都很强势,在我们家里,基本都是她说了算,我们小孩怕她,有时候,爸爸也怕她。
或许,正因为妈妈的强势,当爸爸一个人面对问题的时候,就变得优柔寡断,无所适从,他早已习惯有个人给他拿主意。
终究,漂泊了大半年的爸爸,还是给家里带来了——两千块钱,哪怕艰辛,哪怕苦累,有了这两千块钱,似乎我们的担心和等待也值了,爸爸的付出也值了,终究还是一个happy ending。
可是,后来,在妈妈的追问下,爸爸才说出实情:这两千块钱,是朋友借给他,拿回来交差的。他知道,如果一分钱都没有拿回来,妻子会伤心,孩子也难过。
眼泪,从妈妈的眼眶里叭啦叭啦地往下掉,她想过丈夫的艰辛,但却没有料到丈夫会落魄到如此地步。
为什么需要钱?为什么为了赚钱要流落到如此境地?大人可以不吃不喝,但是孩子不能不上学,这是妈妈心里很原始、很淳朴的想法。
我的眼睛红红的,心里像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沉闷难过,为爸爸,也为我们!
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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